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br />     这一打,扈三群也是铁了心,揪着他的衣领子不放。蔡老大索性放了张朝,跳起来,对着扈三群的后脊梁一通掌劈。张朝这时抽开身跑了出去。

    夏勤勤见扈三群象虾米一样弯下身去,亏吃得大了,急忙上去拉蔡老大,又被蔡老大的大手划拉开了。夏勤勤没法,用自己的身子去挡扈三群,蔡老大举起的手就收回来,老子不打女人!窝囊废,要女人护着!蔡老大往外面走,边走边说,老子还要来!老子就要闹给你们看!张朝回来说,这个蔡老大不简单!保卫科来了几个人也没拦住他!

    扈三群看那样子吃了亏,脸肿了,背上青一块紫一块。张朝叫了人把他送回家去休息。

    第二天,张朝带了人出现在扈三群家里。扈三群当时赤着上身趴在床板上,他老婆正往他背上涂碘酒,涂一下他嘴里哧溜一下。扈三群看见张朝,挣着身子要起来。张朝过去按住他,躺下躺下!扈三群的老婆站起来让座,张朝站着打量了一下他家里,然后坐在床边说,要休息好,假不够我再给!到医院检查了吗?看有没有内伤!扈三群的老婆十分感激,多谢主席关心!老肖对着扈三群的耳朵柔声静气地说,安心休息,昨天主席召集我们开会了,让我们都向你学习!又把一个牛皮纸信封装着的八百元放在了枕边。

    所谓久热必雨。也许是炎热得太久,城市的气候骤然变了,接连地下起雨来。这使得与蔡氏兄弟的谈判也暂时搁下。

    张朝说,蔡老二的媳妇倒还是本份人,他们夫妻俩都挺好的,只是那蔡老大,硬是想闹个点名堂,他找过厂长,要求厂里对他弟弟的事作出赔偿,不给满意答复就将蔡老二的灵堂摆到厂长办公室去。张朝说现在厂长都有些怕了。

    以前有过这类事情,有人捧着骨灰盒站在厂大门口示众,搞得气氛很不好。这个蔡老大更是来者不善。

    扈三群的伤是皮肉上的,好得倒也快。上班以后,很多人对他的态度,也是明显地升了温。

    厂里准备怎么办?扈三群问。张朝说,看吧,我也说不准,不是还得谈么?谈判的时候,你要参与好!张朝让扈三群有空找一下管后勤的副厂长,看看需要怎样协助。窗外暴雨倾盆,他们心里都阴沉沉的。

    办公室的电话响了,有人反映,厂里的几栋宿舍楼渍水了,水已经进了屋子。这也是张朝所担心的事。但凡这样的情况下,已经不能无动于衷了。

    张朝让扈三群打个头阵,代表工会去慰问。扈三群出门推上自行车,雨一下子把他包围,雨衣淋了个透湿,雨水也顺着他的嘴唇和下颌淌去。扈三群心急火燎,他先想到的是黄老头家,他家就在那个渍水区的宿舍。

    雨大水急,马路的一段路面淹没了,前面几辆公共汽车抛锚在水里,七零八落横在路中央不动分毫。好在是夏天,扈三群把裤脚高高挽起,到大腿根处,推车又往前趟。他心里想着事儿,往那些公共汽车空隙里穿,没防着脚下一软,人象坐了直升机,仆了下去。自行车却救了他。他的一只脚已经踏进窨井里,双手却死死拽住那辆单车。车身卡在窨井外,半个身子也就悬住了。扈三群觉得他的命也悬住了,他来不及后怕,缓慢地爬起来。他看了一眼那个窨井,里面水轰轰地响着,黑乎乎什么也看不见,公共汽车上的人都在吃惊地瞅他。

    扈三群心编者按 质朴的文字宣扬着一种感受,犀利的笔锋渗透着一种冷漠,作者用一个朴实人生的平和心态直面社会,用身份定位的方式直击某些现象的无聊和无奈,读来耐人寻味。想,今天怎么了?霉日子!?想过后又往前走。身上一阵烧痛,他这时发觉身上受了几处伤,旧伤也撩动了。刚才有一只凉鞋已经掉到窨井里了,他光着一只脚丫,像是有点瘸似的赶到那个宿舍区。

    凹地上的水已经达到齐腰深。黑乎乎的臭水,水面上漂着垃圾和小动物的浮尸。许多住底楼的人家,一边将门堵得严严实实,一边用盆子、水桶什么的,将涌进来的水往屋外泼。

    扈三群的自行车没地方放,他随手将车靠在墙角下,没上锁就进了黄老头家。黄老头的遗孀正爬在一张桌子上,对满屋的水一脸愁容,看见扈三群就象看到了救星,连声求救。这阵子人人自危,谁也没去顾得上她。

    因为屋内稍高,桌面还没受淹。扈三群帮她把一些要紧物品转移到高处堆放,又找了另一张桌子翻转来,扶老婆子上去,推她往屋外漂。

    扈三群将老婆子渡到安全地带,托付给楼上的住户,又去帮几个住户搬了会东西。歇下来的时候,看见自行车已经漂倒在水里了。他扶好单车后,又遗失了车锁的插栓。

    扈三群往天上望望,雨小了些。有人却又冲他发牢骚。这淹水的房子什么时候给调换了?他安慰着他们。看见厂里的慰问部队都赶到了,厂长站在有人为他准备好的一个木划子里,渡到那些受困户门口,一家一家看。厂长是被张朝拉来的。张朝裤脚也挽得高高的,和一些人也在水里面淌。扈三群有些感动,他迎住了张朝,叫了声,主席!张朝没说话,只挥了挥手,让他前面带路。老肖和夏勤勤是女同志,张朝关照她们没让她们来,秘书小朱却来了。小朱得空站到干净的地方,嘴里嘀嘀咕咕地掏出纸巾狠劲儿擦着腿上的污水。

    慰问直到下午二点才结束。五栋宿舍楼里二百四十户受困,二十六户被淹。扈三群用纸笔作着统计。张朝在那里和厂长交流得也颇热络。因为事发得突然,慰问款还来不及筹措,张朝让扈三群将统计结果交由厂长,由厂行政划拨慰问专款。同时部分房屋因雨水漂冲受损,待雨水退后也需要修葺。忙完这些,已经肌肠漉漉了。

    电塔厂和蔡老大的谈判,在厂招待所的会议室里进行。这一期间,蔡氏兄弟,以及蔡老二的媳妇都住在那儿,好方便到场。谈判时,蔡老大另外还带了两个人,都是来者不善。开始,蔡老大还一口咬定他二弟属工伤意外死亡,是厂方想故意掩盖。厂方力争,出示蔡老二在国外的诊断证明书,以及一些有说服性的相关证据。之后又放录像。扈三群这是第三次看相同的录像,每个细节差不多都能在脑子里过一遍。扈三群说,蔡老二是因疾病引起脑溢血突发死亡,这是无法争辩的事实。针对蔡老大咬定物证可以作伪,扈三群说,这是很公开的事情,现场的人证也很多,我们可以找,你们不相信,自己也可以找来。

    蔡老大撇了撇嘴,还是不服气的样子,但显然也不能再狡辩什么,他话锋一转,说他弟弟的情况特殊,是在国外工地死亡的,没有先例,没有先例就应该特殊对待吧,起码也要比照工伤死亡处理。还提出要将一名亲属顶替进厂。副厂长不能生硬地回绝,话里就兜了老大的圈子,说蔡老二的情况也不能说特殊,在工地自然死亡的也有过,厂里也没有过特殊对待的规定,亲属顶替的事尤其在厂里处境不太好,连在职人数还要精简的现在,就更加难成立了。

    蔡老大就火了,这不能,那不行,你们想不了了之?!扈三群替副厂长补充,厂里已经依据蔡老二这种情况下的规定,将丧葬费和家属抚恤费进行造表,不日可以交到他们手里。

    蔡老大说,说得好听!那有多少钱?能买我弟弟的命?二弟是我看他长大的,他在我们家是顶梁柱,是救命绳,平日靠他周济家里,没想到就这样走了,我们合家老小怎么办?蔡老大狠狠拍了一下桌子,水杯连水都跳了起来。这样的事情在你们家里发生,你们怎么想?!蔡老大发着狠,眼睛通红,真的流出泪来。副厂长沉默了一下,他那情绪是冲动,也不能说全是无理取闹。说,这事我们也不情愿发生,死个职工,也是厂里的损失,你有想法也有提的权利,但是能办我们会尽量在原则之内办。蔡老大虎着脸说,你们死打烂赖,充楞装傻,我就直接点说吧,人死了也活不转,我也不想太为难你们。

    蔡老大开出的条件是,要厂里一次性支付他二十万。副厂长沉吟说,这,离谱了。蔡老大冷笑,我兄弟在你们厂干了二十年,一年为你们贡献一万,二十年二十万,多啥?一句话,答不答应?

    副厂长摇头,说到底是要把厂里当冤大头。谈判谈僵了。蔡老大冷冷地说,你们好好考虑,老子不是好糊弄的。

    电塔厂和蔡氏兄弟的谈判拉锯一样没有什么实质性结果。蔡老大扬言要将这事儿捅到上级单位去。死人毕竟不是个光彩事儿,何况厂里正面对许多要紧的事情。向上级单位申报“文明单位”很快要有个结果了,不想出什么岔子。而这必须在安全、质量诸方面立得住脚。荣誉虽然摸不着,但谁不求之不得?厂里今后承接项目、申报资质什么的,不都靠着这些个牌子?蔡老大是摆着要讹诈,他摸清了厂里的软肋,蔡老二虽然是自然死亡,可他宣扬出去却是会让人将信将疑的。

    烦恼几天后,又得到消息,蔡老大表示谈判要继续进行。厂长这边几个人虽然有些诧异,又感觉是蔡老大不想拖遢了,说不定是理屈了,也闹不出什么名堂,有让步的意思。几个人就暗暗的有些乐观。

    果然,蔡老大的态度不像这前那么凶了,说出来的话也和厂方这边的人想的出入不大,也是快刀剁乱麻,尽快协商解决了事。双方倒是真的协商,准确的说是讨价还价,按照双方都能接受的定了下来。蔡老大拿到手的数目,在厂方看来是比较合情理的,但也与蔡老大之前开出的差距很大。

    蔡老大始终阴郁着脸。他把支票兑成现金后,一半给了蔡老二的媳妇。他摸了摸那孩子的脸,他说妹子,以后就苦了你了,侄还这么小,要好好的带大他,别像他爹那样的命就好。另一半给了蔡老三,说三兄弟,别学哥,胡混日子,也没尽到孝心,娘在家里也还是全靠着你了。蔡老大将钱给他们时,自己一个子儿也没拿。蔡老三说不出的沮丧,手不听使唤,钱都落在地上。蔡老大吼了他一声,这么没精神?还不捡起来!?厂里和蔡家的纠纷算是告一段落。

    不久,蔡老三赶回村里,把那老婆婆接到了厂里。老婆婆是来迎接儿子的骨灰回去的。扈三群代为安排,同他们商量,老婆婆年纪大了受不得颠波,加上路不好走汽车费时间,不如订购卧铺车票,编者按 质朴的文字宣扬着一种感受,犀利的笔锋渗透着一种冷漠,作者用一个朴实人生的平和心态直面社会,用身份定位的方式直击某些现象的无聊和无奈,读来耐人寻味。乘火车回去,费用厂里全报。蔡老大说,那成什么样子?我兄弟回家连个专车也没有?厂里无话,人都死了,这个要求也能做到。就马上同意了。

    厂里派出的还是那辆面包车,司机还是那司机,陪送人还是扈三群。张朝对扈三群说,又辛苦你了,路上小心点!

    扈三群照例向家里打过招呼,陪同蔡氏母子上了路。面包车先拐到殡仪馆取骨灰。蔡老三捧盒子,蔡老大扶他老娘,扈三群代办手续。老婆婆顿着拐杖,一声一个娃儿的叫,娘娘要接你啊,你苦啊,离家以后这样快就没了,娘连你看也没看到啊。扈三群这一看老婆婆比前次形貌大异,头发全白,蓬蓬乱乱的,走路一步一蹭,单薄得象个纸扎人。扈三群闭了闭眼睛,搭了搭手让老婆婆上车,面包车向那个山村进发。

    汽车在公路上疾驶。季节还是那个炎夏,一场降雨并没有带走什么。扈三群他们的这辆国产面包车,制冷效果也不是很好,加上启动空调对汽车运行有点影响,司机干脆关了空调,把车窗全开了。

    坐在后排的蔡老大在那里很不满意。扈三群耐着性子说,我们办事都是这车,习惯一下就好。蔡老大嘿嘿一笑,我没你这样的觉悟呀!手伸到前面问扈三群要烟抽。扈三群把自己的一包烟递给他。蔡老大一摆手,太次,再买一条。

    扈三群出门带了几千元费用,作为食宿等杂项开支的。当下让司机把车停在一个集市。扈三群下车后,蔡老大跟着下去。到水果摊跟前时,蔡老大站着不走,说,买水果。扈三群称了几斤香蕉。蔡老大又指指葡萄说,还要这个!

    面包车行驶一整天,来到一个跨省交界处。投宿旅店时已是当夜九点。这其间,他们找了几家旅店蔡老大都不满意。其实,旅店也都差不多。扈三群开了三间房:蔡氏兄弟一间,老婆婆一间,自己和司机住一间。

    扈三群让他们休息好,明早还要赶一天路呢。说完话回到自已房间。坐在床头上苦笑不已。这样的被捉弄着,又无可奈何。当然,不用计较,这在他的忍受范围之内,此行将他们送到才是重要的,和蔡家的这段纠葛也好最终了结。他不能再无谓地泡在这件事上,还有很多的事在那里悬着。他虽然不是一个重要的人,可他在做着那些重要的事情。就像夏勤勤说他一样,你扈大干事做你那些事对上路子了,你那劳碌事对着你的劳碌命!劳碌命?是做工人才会有的吧?张朝也说他有工人气?这就是工人气?

    司机已经感觉扈三群有些意思,不像以前那样绷着脸的样子,很随和地说,这次出来怎么回事?有点不对劲啊!

    扈三群让他放心,因为厂里和他们的事已经弄清楚,这次送他们回去不会有什么枝节。嘴上那样说,心里想着蔡老大的一言一行,越想越有不踏实感。司机的话倒是有些提醒他

    趁蔡老大没在,悄悄到总台给张朝挂了电话。这也是张朝交待过的,随时汇报。其实也只是想找他说说免得憋闷。

    张朝说,你打算怎么办?

    扈三群说,我想还是应该送佛送到西,理所当然地送到终点才好。

    张朝说,你不说还好,我知道了我也不乐观了。万一呢?

    扈三群说,万一他们使坏?不会的,能怎么使坏?我不怕!

    张朝说,人生地不熟,假如有个意外,厂里也要跟着受累,至少也要棘手得很。我看到此为止,他们离家也不太远了,你回吧,我担心你。

    扈三群说,我代表厂里出来的,能损这个形象?不是我个人的事。再说,一切都没有发生,都不过是推测。

    张朝的声音就从冷峻变成了严肃,声音也大了几度,马上回来!不要多说了!

    扈三群几乎肯求地说,主席,你忘了你怎么说过的?我进来那天,你说,你现在是个工会干部了,工会是什么?工会就是伺候群众的,你一定要认认真真伺候好他们!

    扈三群接着说,我觉得你说得真有道理,我做工人很久,都有点依恋了,我不能忘本,不能忘本,我在为他们做事,我和他们仍然是同类的!说到后来,嗓子忽然堵住了一样。

    张朝不耐烦,你的毛病又犯了,你想找麻烦是不是?你自己承担后果吧!电话断了,扈三群听着电话发出盲音,捏话简的手心出了汗。他想,我真的很傻?

    车出现在村口,就有人往里跑了。紧接着,面包车被人团团围住。与上次的自然围观不同,此次显然是早有安排。那些人都打着白布幡,冷森森地在面包车四周堵了个风雨不透,后面又有铙钹丝管伴声。

    此时,面包车也抛锚在那里,车胎发出一种类似泄气的声音。扈三群和司机到车下察看。车上的人都下了车,蔡氏兄弟穿上村人送上的孝衣孝帽,眼睛都红了起来。蔡老大瞪着扈三群,你们!都别想溜了!

    扈三群抬起眼皮说,我像溜的么?车坏了,到底是要修的!蔡老大连连冷笑。蔡家村的人都在那里起哄,声势浩大地站在蔡老大一边。同扈三群出来的司机想起那天扈三群的感慨,学着他的调子说,民风纯朴,民风纯朴啊。扈三群叹了口气,你们别跟我闹了,我陪着你们,我看把蔡老二的丧办了是正经!他处理过不少厂里的丧事,说出的建议一般家属都能感到信服。

    人群排成一支送丧的队伍,在蔡老大的指挥下,簇拥着蔡老婆婆,扶老携幼地向前面走去。一个子侄辈的孩子持着遗像走在最前面,蔡老三捧着骨灰盒跟着。鞭炮沿路的放去,鞭炮声、丝管声杂成一片,圆片状的纸钱也撒了一蓬又一蓬,把天都弄花了脸。扈三群夹在他们中间,能感到那种彻底的悲凉。生和死都是人生的大事,生并不一定是快乐的事情,死也并非是悲伤的事情,可人们仍然要为生而欢为死而悲,只因为这个过程里,存在过许多叫做人生的东西,一个早夭的人,这个过程仍然叫过程,这个人生仍然叫人生。

    墓是提前就砌好了。

    蔡家的族人有不少,规矩也弄得很讲究,吹吹打打,焚纸念祭。众人戴素垂首侍立在那里,一任蔡老三将那骨灰放进墓穴留出的入口里。有泥匠们过来封住入口。

    这时族人亲友都依次的上前作礼敬香,晚辈子侄们由大人们领差点磕头。蔡氏兄弟作为亲属,排立在左侧还礼。死者蔡老二的媳妇也站在其中。扈三群待主要的亲友们礼毕,也上前敬了三柱香,动作是利索的,但看得出很虔诚。

    事情完毕时已是向晚时分。

    蔡老大和扈三群立在村子旁的田垄上,看着天幕在变黑,像有只看不见的手,在一道又一道地涂抹这样的颜色。那么漆黑的将不是漆黑,是冷寂与萧瑟。

    蔡老大问扈三群,你打算怎么办?

    编者按 质朴的文字宣扬着一种感受,犀利的笔锋渗透着一种冷漠,作者用一个朴实人生的平和心态直面社会,用身份定位的方式直击某些现象的无聊和无奈,读来耐人寻味。扈三群反问,这句应该我来问。

    蔡老大说,别装了,你偷打电话我看到了。

    扈三群说,是我估计错了。

    蔡老大嘿嘿笑了笑,你也没错。我有饭有菜的待你,这不算是绑架吧?

    扈三群说,那又能怎么样?

    蔡老大说,我不让你走,等着你那厂里答应我的要求。你们没有让我满意!

    扈三群望了他一眼,这样很徒劳,真的。你何必呢?听我一句。

    蔡老大眼里的光跳了一下,说,你不了解我,我什么都做得出。所以,最好不要到把我逼急的时候!

    扈三群能看见蔡老大眼睛里装着的东西。那固然有对同胞痛失的折磨,有因折磨带来的迁怒,可还有另一样的迁怒,那来自一种人群的,因为有痛才有的恨!绝不少数的人这么恨过,如果自己是那样,自己也难保不会去恨着。在恨过后,有的人自己疗伤愈合,有的无法愈合,最终去伤别人。扈三群知道蔡老大的恨,他希望他发泄,只是发泄!

    扈三群说,小蔡,你别把我想得那么不一样,我是工人!

    蔡老大说,你是工人?

    扈三群说,是的,你再想不到,我在基建干了很多年。他给这个年轻人讲自己以前的事情,同苦累脏险作伴,在油汗里摸爬滚打,手上是电焊火花烫出的血泡,身上是工件蹭出的血口子;有一次挂在脚手架上,人差点儿摔死。他说,他对这种痛苦的记忆特别深,因为很深,他的脚是沉重的,他的心也是沉重的,他到哪里骨子里流淌的还是工人的血。

    蔡老大受了触动,扈三群这是将自己放在和他同一处境上来理解他。蔡老大说,能说自己工人,不容易。这年月,谁不想脱胎换骨洗掉这个名声?扈三群听他这样说,心里也有些触动。

    蔡老大说他也是工人。他本来要进兄弟这单位,这单位在外施工,苦累脏险,是兄弟蔡老二争着要代他。而他后来去了蔡老二本来要去的面粉厂。面粉厂也很累,但性质相对稳定。每天做着相同的粗活,有些机械地和心甘情愿地受着那些管束,也有种习惯的满足。后来面粉厂垮掉,他一下失落了,到处厮混过活,仿佛山穷水尽的地步,心情变得很坏。

    他说,我受不了好好的厂垮掉,那有每一厘工人的血汗,都到哪里去了?扈三群说,所以你要为弟弟,也为自己出气。但你要是多占,每一厘仍然是工人的血汗。

    扈三群又说,我知道你不容易,可以想别的办法,犯险的事不值得。如果你需要,我个人倒可以帮你。

    蔡老半晌没作声,末了说,你真仁义,我早觉得你是好人,那天冲动了伤害你觉得后悔!扈三群接过他的话说,你也不是坏人!

    蔡老大说,天晚了,明天再说吧。

    第二天天明,扈三群边起床边和睡在一块的司机商量事。担心的还是回去的问题,也担心车怎么去修。正想着对策,蔡老大进来了。

    蔡老大嘿嘿一笑,说,老扈,你出来一下。

    扈三群就跟出来。

    蔡老大说,你昨晚睡得好么?

    扈三群说,不好。

    蔡老大说,我也是。

    见扈三群没出声,在想什么,蔡老大说,我是让你走?还是不让你走?

    扈三群说,你一定有答案了。

    蔡老大点点头,你说对了。他把扈三群带到那辆面包车跟前,让扈三群看。有谁知道,昨夜里,另一间屋子里发生的事——那白发老母和蔡老三异口同声反对他。昨夜里,他扛着那只车胎,走了很远的山路,叩开一家车行的门,直到补好车胎。

    扈三群家里已经乱成一锅粥。究竟一去也有些天了,他老婆正对着他娘哭哭啼啼,他娘木然的坐在床上不发一声。七岁的儿子捂着耳朵写作业,又迷惑地望望这个,望望那个。

    扈三群一进门,老婆就愣了愣,然后像苏醒了一般,哇地冲过来,数落起他的不是。扈三群眉头一皱说,不是回了吗?老婆声音里带着哭腔说,回来又怎么样?

    消息不知怎么就传出去了,而且老婆这不离锅台的人竟也会知道。当然,他们的消息是不能确凿的,是故事的有开头没结尾的部分,而结尾则是各人用合理的想象去圆续的。

    整厂人都在议论你!他们说张主席很生气,要调你回基层去!他老婆说。扈三群不耐烦,什么大不了?回基层就回基层好了!到哪里不都是吃饭?

    老婆说,傻呵你,端着好好的饭碗不好?别人会怎么笑话?我脸往哪儿搁去?我兄弟昨天来家还数落你呐,他说你在机关混了些年,没混个啥样出来还不是你傻!要是他,一定不会这样!

    扈三群不痛快极了,不想当工人不当呗,想当官去当呗!你要嫌我,也后悔来得及!老婆又哇地哭开,我在这家图什么呀?图我自个儿么?你在厂里整天穷忙,我气儿不歇地伺候老伺候小,谁明白来着?我是吃过好还是穿过好?你倒说呀?!

    一席话说得扈三群短了三分,开不得口。

    人言可畏,三分虚假也成七分事实。扈三群的老婆坚信扈三群是得罪人了。说道,人在屋檐下,就不能不低头,是对是错都得听!你有什么了不起?人家给亏是现成。人家对你算不错了,你又不会哄人巴结人!

    扈三群是张朝一手调入厂机关的。当时,他是基层工地一名毫不起眼的工人,后来厂里公开招聘机关人员,其中就有工会生活干事这个岗缺。当时报名的人很多,有门路的也报,没门路的也报,但谁也拿不准就一定会有自己。面试的时候,张朝是主考之一,就看到了扈三群。扈三群是报着试试看的心态来的,没想到张朝对他一问话,就说,这个人见过,在基层很本份,就是他了。当时很多人投来羡慕和忌妒的目光,扯他后腿说他怪话的也多。事实上他经过一年试用期,干得也挺合格。之后在张朝的关心下,他拿到机关所必需的学科文凭,进一步站稳了脚跟。再后来,他开始申报政工助师资格,因为这样才能划入正式机关编制,一度时运不济他苦恼不已,死了心做“特殊”编制的“工人”;然而,这些问题均在以后彻底的解决。想起这些,自然也想到张朝,他不能不生出负疚的感觉。

    他的衣服穿得挺括多了,体力劳动被脑力劳动取代;机关里发钱分物,人家有的他就有,铁打不动;那些说他软蛋的同事,嫌他没长进的亲戚长辈,目光分明有所改变,这些变化只因他不是工人!但过去有苦有累,也有心灵的相对安宁;现在,他的心是沉重的。扈三群想不明白,人为什么在乎一种差别?

    扈三群除了叹气还是叹气。他现在的工作,他早已经适应,就像常常穿一件衣服,那衣服就像对他再贴身不过。工作再繁琐编者按 质朴的文字宣扬着一种感受,犀利的笔锋渗透着一种冷漠,作者用一个朴实人生的平和心态直面社会,用身份定位的方式直击某些现象的无聊和无奈,读来耐人寻味。和疲惫,他都有一股力气支撑着;他坚忍,自信,像刮骨疗伤的关云长,可他又会如此轻而易举的败走麦城;他仿佛被抽走了一根至关重要的肋骨,不可思议地如此窝囊了!

    见孩子也哭了,患呆病的老娘只是发呆,老婆又气得拿衣服要走,心里越发乱麻一般,又后悔自己不知轻重不懂忍让地伤着了老婆。扈三群自己并无有所谓的东西,却不能对家人的处境感到无所谓,谁让自己是个臭皮囊男人身?

    他扯住老婆说,行了行了,你说怎么办吧!

    他老婆瞅了瞅他,男人好歹服输了,自己也不能得理不让。说,晚上拎点东西,陪我上张主席家去!

    厂工会在周末的头天下午,组织了一场职工舞会。空调被落实安装后,散放着清凉气息的俱乐部引来不少人。张朝为了营造气氛,让手底下的人全都去捧场了。夏勤勤着盛妆主持,在台中央袅袅玉立。

    张朝很高兴,因为经费紧张的缘故,多久没这样搞过活动了,群众的文娱阵地还是要保持的。

    张朝一个劲催促扈三群跳,说他不够“万金油”结果扈三群因为不会跳到底没跳。张朝也没有再强他。只说以后有机会让他去学学。张朝和夏勤勤起带动作用跳了一支,看看现场的气氛差不多,张朝也有事回办公室了。

    扈三群独自坐在角落里,看着迷灯翩影,目光也变得迷离了。他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,曾经发生的一切,都是一种不真实的感觉,风平浪静过后,仿佛并没有发生过。他仍然有条不紊着他的工作,人们看到他的神情,仍然礼貌地点一下头。而张朝还是那样习惯地拍拍他的肩头。

    所有温热的东西,云一样飘来飘去,又飘回在他心里,他眼里也温热了一下,差点落下泪来。

    夏勤勤应付完几个机关年轻人的邀请,就朝着扈三群坐的方向走去。夏勤勤说,家里安定了?扈三群目光还在前方,他点点头。夏勤勤也就笑了笑。

    夏勤勤也知道扈三群不跳舞,就陪他一块儿坐了会,开玩笑说,没听人说么?工会工会,啥都得会,工人会的要会,工人不会的也要会。扈三群说,工人里面可也复杂呐,什么都入流,那还了得么?

    夏勤勤说,我倒想起事要告诉你,那个虾龙你知道吗?

    扈三群说知道,就是要离婚的那个。

    夏勤勤说他和他老婆真的离了。扈三群就有些惋息的样子,我那时总想着挽回他们,哪知道还是如此了。

    夏勤勤说,他们本来就不是真离,是想多占单位的房子才这么干的,结果弄假成真了。

    扈三群噢了一声,说,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?拿婚姻作戏,真的也会假起来的!

    夏勤勤双手支撑在椅子两边,脚尖漫不经心地踢着前面的椅子腿,人也仍然漫不经心地说,你真是个怪人!

    扈三群并没明白她说的什么,不禁朝她扭过头。夏勤勤又笑道,其实也不怪!你并不会自卑,但你有宿命感,觉得自己就是那个角色,是你的经历造成的!但你的宿命感也是你的精神动力!

    扈三群被她的一本正经逗笑了,他说,你很像个哲学家嘛,那么,我到底怪是不怪?

    夏勤勤说,你不怪,是我了解你!你怪,是与众不同,怪得多少有些可爱!

    扈三群心情变得很好。眼前这个女孩子,她那诡异机灵里到底还潜藏着什么呀?如此体察入微地知道他?当然也不仅仅是知道而已吧!她的狡黠,倘不是给人以好感,难怪要遭妒了!

    扈三群的思维再次跳到那个宿命感的问题上。宿命可以是一个人,也可以是一类人群。扈三群现在想到的是这样一类人群——他们在人类的舞台上扮演过重要的角色,他们继续和永远地存在着;他们在社会的阵痛中吃苦忍受,并且挺过最艰难的时刻;他们有直爽和仗义的形象,他们的主流是好的,但促狭和自私也会存在于他们之间

    厂工会的老肖到了退休年龄,手续正在办理。这段时间,厂内面临新老干部交替的大调整。

    夏勤勤申报了老肖的岗,打分那一阵,夏勤勤看人的神态个个儿透着小心。夏勤勤其实有些多虑,分打得还算不错。

    扈三群在给夏勤勤高分时,心里这样想,夏勤勤有优秀的才干,她的精明也正适合了一个企业干部的需要。扈三群又检讨自己,自己算不得精明,就能力而言,也没有可圈可点之处,唯有以勤补拙。扈三群想来想去,觉得自己也有些心安理得的满足,不去算计什么,这样活着也能感到踏实。

    夏勤勤这就要搬到老肖的大桌上去。在收拾资料、文具什么的时候,扈三群挺主动地过去给她帮忙。将东西都码进大纸盒里后,扈三群双手兜着纸盒问,你还是那个你吗?

    夏勤勤眼皮耷拉下来,只顾将两本遗放在抽屉的书取出,在桌面上轻轻磕着书的底部,小嘴儿却抿起来不答。

    扈三群心里涌起莫名的感受,他腾出一只手揩额上的汗,额上却带上了黑黑的污泥印子。他打起笑脸说,我这个老工人阶级呀,要请你关照喽!编者按 质朴的文字宣扬着一种感受,犀利的笔锋渗透着一种冷漠,作者用一个朴实人生的平和心态直面社会,用身份定位的方式直击某些现象的无聊和无奈,读来耐人寻味。编者按 质朴的文字宣扬着一种感受,犀利的笔锋渗透着一种冷漠,作者用一个朴实人生的平和心态直面社会,用身份定位的方式直击某些现象的无聊和无奈,读来耐人寻味。编者按 质朴的文字宣扬着一种感受,犀利的笔锋渗透着一种冷漠,作者用一个朴实人生的平和心态直面社会,用身份定位的方式直击某些现象的无聊和无奈,读来耐人寻味。编者按 质朴的文字宣扬着一种感受,犀利的笔锋渗透着一种冷漠,作者用一个朴实人生的平和心态直面社会,用身份定位的方式直击某些现象的无聊和无奈,读来耐人寻味。编者按 质朴的文字宣扬着一种感受,犀利的笔锋渗透着一种冷漠,作者用一个朴实人生的平和心态直面社会,用身份定位的方式直击某些现象的无聊和无奈,读来耐人寻味。编者按 质朴的文字宣扬着一种感受,犀利的笔锋渗透着一种冷漠,作者用一个朴实人生的平和心态直面社会,用身份定位的方式直击某些现象的无聊和无奈,读来耐人寻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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